第四十一章 姜青羊(2/3)
天之灵,不会乐见。”
“武帝当年借兵复国,还不是一样皇权自握。”重玄胜目光灼灼:“说到底,中央只能以神霄大义出兵,断没有理由以此裂土。欲成大事,不可拘泥,你虽无敌于绝巅,今要面对的是阿弥陀佛!”
姜望沉默了又沉默,最后道:“我曾答应陛下,齐天骄,胜天下天骄……若最后是李一杀进紫极殿,我想他宁可没有人回去。”
“荡魔天君以‘齐天骄’自视吗?”曹皆问。
“我非生于齐,而长于齐。”姜望道:“枫林城已经回不去了,临淄是我故乡。”
“陛下戎马一生,今伐佛宗两超脱,也算堂堂正正死在战场。”曹皆把那已经捏得歪歪扭扭的演兵令旗,插上了沙盘里最高的山:“荡魔天君想为陛下复仇,当如陛下不伤国体,当如青石速战速决……迟则天下有变。”
“如若我没有料错,护国大阵应该正开着。”
他看向姜望:“你打算怎么处理?”
当世任何一个人,哪怕是超脱者,也不可能瞬间击破倾霸国国势所发起的护国大阵……此霸业之基也。必内部动摇,外发强力,里应外合,方有短时间内击破的可能。
这也是姜无量促成姜无忧催动护国大阵,而姜默许的原因。无论东华阁里谁胜谁负,都需要一段时间来镇平国势——
当然姜无量是更需要时间的那一个。
“重玄、李氏、晏氏……这些跟你亲近的家族,都必然被盯着,没可能里应外合,他们也做不出毁坏护国大阵,伤害社稷的事情。”
重玄胜直接给出建议:“为今之计,只有拿出我们前线的虎符,天子所授之宝——你以班师回朝的名义,解决护国大阵的抗拒,突入临淄。”
“本侯领军在外,以天子御赐虎符镇军,绝无可能交出来。”曹皆十分严肃:“除非你把我打晕在这里,在我的左袖袋里将它取出。”
“不需要笃侯做些什么。”姜望抿了抿唇:“我来这里,只是想跟厮杀在前线的大齐将士说一声——如果要支持新君,也不妨等一等……再等一天。”
重玄胜忽然一记手刀,非常简单地将曹皆打晕,从他身上搜出那枚虎符,又将自己的虎符也解下,一并递出:“还是拿上。虽则以青石宫那位的智慧,一定会有所应对,我猜这个时候兵事堂已经发函,这几枚虎符已经加以限制……但万一呢?”
“我想不会有这种万一。”姜望说。
“但它们足以代表人心。”重玄胜道:“告诉青石宫——前线将士虽不能归,心在何处。”
姜望默默地接下这两枚虎符。
这正是他来神霄大营所要求证的问题。
他本不打算再说话,他已抬靴靠近临淄城!
但在身形消散之前,看着重玄胜平静的脸,他还是忍不住问:“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一天?”
重玄胜沉默片刻:“我没有想到青石宫能赢。”
姜望看着他,没有出声。
他又道:“毕竟超脱在算外。”
他经常给姜望解释,但今天的解释同过往所有都不同。
最后一缕天风,吹落了帐帘。
帅帐之中无声音。
姜望已经离开很久了。
重玄胜才缓缓地坐下来。
他太胖了,坐下来很是吃力。
躺在地上晕过去的曹皆,这时怔然如久睡方醒,悠悠出声:“博望侯把鲍玄镜逼回临淄,是不是就是为了推动这件事情?”
重玄胜面无表情:“这种从娘胎里种下来的因果,岂是我能推动的?一个阴天子,一个阿弥陀佛,注定只能成就一个。”
“但鲍玄镜的绝境爆发,确实成了这场燎原大火的第一点火星……”曹皆怅声:“他至少是加快了这件事情,也多少牵制了东华阁的注意力。”
重玄胜闭上眼睛,以双手捂面:“他会怨我,但也会体谅我。”
有那么一瞬间,曹皆很想飞起来一拳,打肿这张胖脸。
因为他不能体谅。
哪怕在冷眼和敌意中长大的重玄胜,有足够的理由怨怪青石宫。
但他明白,这一拳轰出去,也只是为自己的悲伤找出口。
根本就是一种逃避。
他顾虑国家大局,要把杀鲍玄镜的权力交还陛下,军神深谋远虑,要给鲍玄镜一个奉献资粮的机会,让临淄那边吃干抹净……
他们何尝没有想过鲍玄镜狗急跳墙的可能呢?
只是他们都不以为意。他们都把已经暴露身份的鲍玄镜,当做砧板上的肉,全看天子想要怎么宰杀。把一个曾经抵达幽冥超脱的存在,当做面团一般揉捏。
在一个接一个的胜利里,东国早已习惯赢得一切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以之为火石、点燃那长夜的青石宫,反倒是最尊重鲍玄镜的那一个。
曹皆握紧了拳头,但又闭上了眼睛。
为将者要永远保持清醒,所以他清醒地感知到,这并不是一场梦。
…………
茫茫宇宙虚空,姜望独行其中。
神霄战场他已经不再回顾,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,甚至比人们期待的做得更多。
剑沉弥知本,势撼大赤天,虎伯卿逃,帝魔君死,仙魔君伏地而授命……
此时此刻,他只是怀念。
不是作为荡魔天君,不是竖立白日碑的魁于绝巅者,不是接天海镇长河的那个存在。
而是最初的“姜青羊”。
怀念那个许他为“青羊”的人。
他永远不会忘记,他经历了怎样的一段人生。
现在他要往回走。
无星的宇宙是极暗的——
当他竖起一根手指,立在身前。
金色的三昧神火,在指尖绽然如莲开。
其间有一缕豆大的白焰。
焰光摇动之间,显出人来人往,车水马龙的繁华光影。
这是烛岁在临淄街头的夜晚,攫取到的一点光亮。作为守护齐国千年的打更人,送予他守护齐国的期待。
是当年离齐之时所获赠。
亦是先君……从未言明的心情!
以之入临淄,如雀归笼。
……
……
今日大朝。
今日大朝在午后。
白石为阶,金玉嵌台,巨大的广场一望茫茫。
天苍苍,旭日流金。
铜铸的号角长有丈余,架在夔牛铸座,仰对天穹。
肌肉虬结的力士,赤裸上身,额头暴起青筋,奏响朝鸣。
嗡……
嗡……
低沉的号角之声,一声声送远。
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,穿着各式各样的官服,像分工不同的蚂蚁,在烈日下熬煎。
石阶连着广场,广场连着石阶,天下间的贵人,都是追星赶月,才能来到这里。也要翻山越岭,才能走得更前——
人潮的尽头,是巍峨在最高处的那座大殿。
诸色最贵,诸方最尊,谓之……“紫极”。
今天是先君驾崩的日子,国钟九鸣,已告天下。
今天也是新君登基的日子,那些个齐室宗亲、皇宫内侍,早已将易鼎的消息传知朝野。
继位者,昔日废太子……囚居青石宫的姜无量。
先君姜迷的嫡长子。
祂太急了些……
竟连一天的孝期都不愿意守!
三品青牌捕神颜敬,攥着手里的令印,咬住了牙关。
先君在时,无日不朝,他虽然不是坐堂的工作,常年在外缉凶,待在临淄的日子都不多……但参与大朝也不止一回。
从来都是浩荡人潮中的微渺一点,这些年只是位置从外围到中央不断地往前。
做捕快做到这个份上,已经是顶点。像郑世郑都尉那样,成为斩雨统帅,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。
想到郑大帅,他不免抬望。
今时正是斩雨军拱卫京都,先君以其为宿卫,却在宫中被掀翻龙椅!应当论罪而死,还是论功行赏?
但并没有看到郑大帅的身影。
“凡大朝,在京官员悉至。”
泱泱大齐,在京朝臣何止三千数!
往前每一次大朝,他在人群中回望,都见人潮如海,黑压压一片,不得不感慨大齐人才济济。
但今天他发现——
人潮稀疏。
约莫一看,不足三一。
在任何一个国家,任何一个时代,在新君登基的日子,朝会如此空荡……这都是极其罕见的。
更关键的是,政事堂、兵事堂的大人物们,除朝议大夫宋遥外,竟无一个在场。
前相未来贺喜,今相不曾在朝。
颜敬抿了抿嘴唇,感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流。
他又想到今天来上朝的路上——
一路走来,满城的雪。
家家户户都贴挽联,挂白灯笼。
所有的酒楼茶馆,笙歌之地,全都关门闭户。
而他身在北衙,明确知晓,并没有相关的朝廷令旨下发。
也就是说……
临淄万万家戴孝者,都是自愿为先君。
日光太烈,叫他的眼睛如此酸涩。颜敬不得不快走几步,踏进那雄阔的紫极殿中。
满朝文武皆旧故,使人思之如故时!
大齐上卿虞礼阳,正一品。
大齐安乐伯姒成,也算勋贵。
术院主官谓之“大术宗”,也称“院长”,今为陈姓,正二品。
工院主官谓之“大匠师”,今为王姓,从二品。
驭兽坊主官谓之“牧尚书”,也称“坊主”,今为刘姓,从二品……
唯独身材高大的内相霍燕山,换成了面目温和的丘吉;武官之首的位置,站着一位身披光明甲的昂藏武将,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楼兰公,亦即现在的不动明王……还能提醒已是新朝。
在当值黄门的宣礼声中,颜敬慢慢地走进了队列。
在皇帝到来之前,有一个拜请天子的环节。
群臣虽然不如往时多,倒也纷纷躬身,高呼“永寿”。
颜敬站在那里没有动。
用余光扫过,人群中“突兀”的并不少。
也就不显得突兀。
午时。
信香燃尽。
“吉时已到!”典礼官高声示意。
一名执鞭太监走到丹陛中间,执静鞭击地三响,高喝:“鸣——鞭——”
啪!啪!啪!
大殿肃静。偶然的窃语,也都消失。
丘吉手抱拂尘,面向大殿,用悠长而洪亮的声音唱赞:“陛——下——升——殿——”
教坊司奏响庄严的《天龙引》。
但见灿光入殿,蟠龙绕柱,恢弘壮色。
在近侍宦官和侍卫的簇拥下,大齐帝国的新皇帝,自龙墀走来,一步步走上至高宝座。
在这个过程里,殿中没有声音。
新皇正坐。
祂瞧来确实是明君的相貌,五官堂皇俊朗,不输先帝,比先帝少了两分威严,多了一种亲和感。
丘吉往前一步,高声宣唱:“班——齐——”
按理到这个时候,典礼官就该站出来致以正式的贺词,而后丘吉作为司礼监太监,引导群臣鞠躬行礼。
但皇帝却在这时略抬其手,止住了典礼官,笑问:“果真班齐?”
丘吉躬身道:“启禀陛下——心向国家的栋梁,已然到齐,尽都列班。”
新皇摆了摆手:“内相此言谬矣!不是不来朝会,就不心向国家。炎炎盛夏,难免困乏,起不来床,是情有可原——若非今日是朕的登基典礼,赖不得床,朕也要多睡一阵。”
丘吉敬声:“陛下圣明。”
朝议大夫宋遥十分严肃:“朝廷自有制度,新朝大典失期,诚可军法论处!以儆效尤!”
“宋大夫说得好,无规矩不成方圆,朕也受教。”
新皇慢慢地道:“不过今日毕竟是朕的登基大典,主人家自己不见怪的话……倒也不必那么较真。”
“这样,罚酒一杯!”
祂笑道:“今日当至未至者,都罚一杯酒。必要一口饮尽,不得金樽养鱼。这事儿丘吉亲自去办,要严格。”
祂在御座之上,俯视殿上诸臣,只觉茫茫各异,真乃有福众生。
“至于今日当至而至者,与朕共飨大宴!”
“你们有口福。朕往沧海取了一条真龙,佐以仙酒神花,着尚膳监炮制。朝会之后,当与天下共醉!”
颜敬清楚地听到,殿内群臣,呼吸声都为一室。而后是轰隆的“永寿”呼声。
新皇坐在那里,很有模样地抬手按止。
顺便将典礼官手中的贺词召来,瞥了几眼:“这是谁写的?”
祂笑着说:“比叶总督的文章差远了。”
典礼官面色煞白,慌张道:“朝中名士尔奉明也。”
新皇扬了扬头,越看这篇文章越皱眉头,叹道:“恨不能见龙宫苑啊。”
虞礼阳怀袖而立,眼睛半睁不睁。他倒是挺好奇,这位青史独一份的“佛帝”,打算怎么对叶恨水。
叶恨水的“龙宫苑”文风,“章台柳”字体,是天下一绝,常为天子作青词。当初也是他作为天子的文坛之刀,将佛教舆论斩得七零八落。可以说枯荣院覆灭之始,正是叶恨水的那一篇《泥塑佛论》。
丘吉适时道:“近海总督称病未朝。”
新皇摆了摆手:“近海事繁,莫要烦他。”
说着,祂忽然看向虞礼阳:“虞上卿文采风流,不知可有动笔的心情?”
饶是虞礼阳身为绝巅,也为这敏锐的感知所惊。他可不曾抬望一眼,只是稍稍多了一分关注……
“臣文漏词疏,难堪——”
他话说到一半,新皇就笑道:“联观虞上卿的修行,似有几处碍难,像是走了偏路。大朝之后,咱们君臣对论,互相磋磨一下可好?”
虞礼阳略想了想,终有三分认真:“臣有一言问天子——陛下方才说‘天下共饮’……您乃极乐世界之主,西方上尊,释家阿弥陀佛。佛不忌酒么?还是说,戒律只为信众戒?”
殿中一时肃然,俱都提神。
整个紫极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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